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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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双北】天下第一

公主嫁到X仙梦昆仑X有间客栈crossover,古代组群像之南国篇。一个如果跟撒太子和亲的不是甄公主而是魏将军的故事(。

本来打算古代背景一发全搞完,然而你的报废灯已经忙到升天,真要把整个古代组群像脑洞正经拗出来怕是要拗到明年;只好先把南国篇完了再说,还是这么傻逼的大纲体……如果有些地方感觉有点怪,那可能是给昆仑篇和大漠篇留的扣【也可能就是怪……

设定是仙人妖鬼共存的世界;狄仁白=白逍遥;私设魏将军本名鸿,实在是这回不得不设定名字了……原案是架空古代无从考据,可能导致瞎jb扯的感觉比较严重;虽然撒魏婚约前提,但CP确实是山花、双北,提及雪爱

重说三:角色向,角色向,角色向;全部是无差,全部是无差,全部是无差。撒魏婚约也是无差,全文没有出现过嫁娶这种字样是有意的。

如果搞出了bug或者严重OOC或者什么别的问题请一定要敲打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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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年,南、湖两国止战议和,南国太子撒与湖国大将军魏奉两国国君之命结亲,以为修好之信。



湖国送这么个人选去和亲,明面上也不是师出无名。

魏将军虽是从小寄身军营的孤儿,论家世却算是皇室宗亲,而且属于出去和亲都不失格的等级。然而生在这种只剩个过时的爵位和他自己的家族,平日与正经皇室也不亲近,除了旁人的刻板印象他什么也得不到。好不容易在军队这种还能靠自己努力换上升空间的地方混出了头,从小国木兰打到与湖国国力相当的南国,很年轻就领了大军,单论官职也算得上名门。加上无双阁高手榜首的名头,在湖国的国民度也是很高了。

却不料世间顶尖高手如他,为国出生入死十数年,末了落个功高震主。

谁会相信湖国这么急着把人往南国东宫送真是为了展示议和的诚意。停战命令一来刚刚还在战场上跟南国军队死磕的魏将军立刻被明令拔营回京,走了主帅停战协议都是京里来督战的文官去签。狄仁白当时还在四处游历,由他那些探信的鸽羽得了停战的消息就去湖京找魏将军,亲眼见到将军到了京城就是当头一诏。原来停战乃至和亲事宜双方早已议定,单等魏将军回来便可公开宣礼,这锤就算落了。

可以想见当事人对天外飞来这么一桩婚事的态度。

然而魏将军与国主矛盾虽已非一日,毕竟没有公开翻脸,将军离了战场便是离了军权,只有亲信近卫傍身,此时胆敢破坏和亲势必招来两国共同剿杀。一人之力与南湖两大国军队硬杠,哪怕天下第一高手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湖国国主是拿稳了他无计可施。既然没有杀人,便不至于引起别的将领太大反感——所谓高等的军衔千篇一律和亲级出身万里挑一,官方故意放出牺牲他一个与皇室不亲近的远戚的所谓小道消息也不是完全骗不到人。而和亲又不同于在他国朝廷为官,身处后宫的外国人反而始终保有故国代表的身份,不论地位如何尊贵也不可能再任军职。是以一旦喜服加身魏鸿便只是湖国皇戚,虽然人命还在,将军这重身份是彻底毁了。

至于以军职立己立身立命三十来年的魏将军经历如此扒皮拆骨般的盘剥还能剩下些什么,狄仁白决计要相信要送他去和亲的人是必然深思熟虑过。赶尽杀绝之前还要先来个下马威,足见湖国国主被魏将军“震”得如何。

国主有此等手段,却是用在自家军士身上,狄仁白表示目瞪口呆。



湖国诏令急如催命,今日公开宣礼明日交换婚书,跟着和亲队伍就要往南国开拔,也不知行装仪仗都是什么幽灵时间准备的。

送亲大事,从安保到教习无不精挑细选,选得魏将军的精锐亲卫其中一个也无。自然是都被扣在湖京,所受的监视等级不比魏鸿本人低,正是为了严防将军率部叛乱。事已至此,他本人有没有这个心毫不重要,哪怕余生销声匿迹,只要从和亲途中跑路——凭他自己若要绝不打草惊蛇地消失也不是做不到——立时便有人要给他付出代价。魏将军行伍多年自然懂得心狠,更懂的是心狠的方法和对象,拿与他同生共死多年的亲卫做人质是真有效。

却有一位蓉公主由皇室委派担负送亲之责,送完还要以大使之职留在南都。这种活儿哪个皇嗣能愿意干,当然是轮到这位自小因煞星之名蚩声京城、在内廷毫无话语权的公主。要不是她比魏将军还不受皇家待见,狄仁白非当她是国主留在魏鸿身边的眼线不可。

也说不定人家是想一石二鸟。



待行前祭礼完成,所有安排俱成定数,狄仁白确定了信息收集妥当便跟着离开湖京上自己的路。论速度那迤逦仪仗哪里比得上天下第二高手,趁着魏将军入了南国东宫之后会怎样还停留在街头巷尾的八卦里,他半夜跳窗进了撒太子的书房。

撒太子作惊恐状要叫卫兵,遭到狄仁白和炅先生集体嫌弃。

南国东宫守卫之森严堪称世所罕见,除了皇宫禁地的防御,还有炅先生以奇门遁甲之类法子布下的无数暗锁,尤其以他二人最常共处的书房为核心,只不过少有人知而已。狄仁白是知道的,即使是他,能进得此间便已是得了撒太子与炅先生两人的许可。更深露重的夜晚猫头鹰都不叫了,这二位开了通路在等他。

此处有炅先生看着,还无须他天下第二高手留心监听周围的动静,可以全神贯注在谈判对手身上——才子榜首炅先生与公子榜首撒太子,一个聪明人一个演技派,正是狄仁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盯住了的对象。

当然不是人人都有这般谈话的许可。人间早就习惯了各路神仙妖鬼以各种名头过来游历,昆仑宗师白逍遥也没什么稀罕;南国这位太子既然将狄仁白笼络到手,天下第一侦探自然身属南国;沉迷探案执意不入庙堂的江湖游侠挂个太子客卿的名义对双方各有利弊,各自权衡之下便也相安无事地处到现在。

现在就是狄仁白用得着这个允许他与太子直接搭上关系的身份的时刻。



刚收到东宫彩礼,迎亲之仪尚未完成,魏将军便于南国东宫右殿为湖国细作毒杀。细作属魏将军在湖国朝中之敌所指派,欲以彩礼中藏毒嫁祸南国太子侧妃鬼,计谋败露,两国和亲破裂,停战协议即刻废止。

——撒太子与炅先生若配合这套计划行事,就能换狄仁白协助他二人完成趁胜攻湖之愿,吞灭湖国。

狄仁白呈上计划便收起臣礼。撒太子正经不过一刻又戏精上身,哼哼唧唧地抱怨他的有些客卿一辈子就像客卿这么一次,还是为了别人家的将军,抱着炅先生的毛领感叹世上只有先生好。烦得狄仁白大翻白眼。

仙家来到人间会受到这个世界的诸多限制,所谓法术在此其实并无什么随心所欲。但狄仁白乃天下高手第二才子第二,只要心甘情愿为人所用,仍是不可小觑的助力。关键是魏将军对湖国军队的了解实乃外人所不能及,就算他无心报复旧主,少了魏将军的湖国除非不再与南国这等量级的对手打仗才不用承受自断一臂的后果。——岂不正是国主如此积极送人来和亲的愿景。

若两国间烽火重燃,南国大皇子必再度请缨出征,对撒太子亦大大有利。鬼皇后所出大皇子既嫡又长,对皇位的兴趣反而不及军事武功,次次主动上前线,个人武力值进不了无双阁高手榜前十,论指挥能力却堪与魏将军正面刚——战争期间还真没少交手,于公算是仇人。鬼家那几位中坚拿他没有办法,并不意味着没人会用嫡长子这重避不开的身份在朝中做些文章。又有传言说大皇子正是不想被家族利用才总是躲在外面,但不论何者为因何者为果,对皇位更有兴趣的撒太子自然不可能没有于此受益。

如此机会送上门来,撒太子岂能放过这个绝不会被南国国主驳回的借口。

而魏将军一旦藉假死从这桩除了两国国主没人乐意的婚约中脱身便再不能以本来面目现世,湖国所失者别国亦皆不可得。即使撒太子要报复将他南国消耗不少的敌国将领,如此也算足够,比他或炅先生操纵鬼侧妃与魏鸿在他后宫两败俱伤效率高多了。

再者此之砒霜彼之蜜糖,既然太子后宫格局不改,不如卖个没有成本的人情与狄仁白。

天下第一侦探推演整局言谈自若,毫不避讳撒太子与鬼侧妃乃至整个鬼家的纠葛缠斗,还有他一介江湖游侠对自家挂名主公内事外事的熟稔。撒太子只好冷哼一声坏事传千里,承认自己既然确实能从参与其中获益便没必要损人不利己地找他不痛快。



此处进入南国双北线



【山花线】

神仙妖鬼进了人界不是用不了所谓法术,却须比在自己的世界耗费更多精力体力,与人类式的行为方式相比不过是付出的代价不同,省不了什么劲,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向往的。

狄仁白出了撒太子书房就沿原路往回狂奔,需要的却正是这种与人类式的行为方式不同的技能。

无双阁三大榜上发挥最稳定的莫过于狄仁白,其中两位榜首于他一个是上司一个是同僚,与他私交甚笃的偏偏是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别人家的将军。除了空挂一个太子客卿名号,南国侦探别无正式官家身份,来去自由到日常以行踪飘忽闻名,能定位到他的除了案子便是魏将军,二人情谊如此,甚至传为江湖美谈。平日里无论何时狄仁白探访魏将军都不奇怪,哪怕湖军军营大帐休战期间他也去得,然而同时接触和亲当事人双方却是绝不能曝光的行迹,从湖京将军府奔赴南都东宫再折返,离开南国国境前全靠昆仑宗师白逍遥的一双腿夜复一夜挑人少的地方赶路,连马都不能租,间中还要花力气躲南国皇宫的守卫,饶是他修为高深耐力强些,越是接近湖国边界越是怒火上涌也实在无助于把返程速度保持在去程的水平。



皇家送亲何等阵仗,又有公主加持,每日包场驻扎的都是湖国境内专门给皇族外巡开辟的驿馆,被狄仁白找到地方是轻而易举。

趁着日出前他跳墙进了后院。这回不止是为了少生事端,主要是比走正门快。驿馆没有专用校场,这个时段若要见到魏将军一定是在这馆内唯一的开阔地。

即使成日极力赶路,如此庞大的队伍为安全计也不能贪图非白昼的时段,狄仁白成心上门太早,驿馆内清醒的除了后厨,就是确实在后院坚持晨练的魏将军。

还有不知藏在哪个阴影里的看守。能任此职的必非等闲之辈,然而天下第二高手身法迅捷更是远超常人,他人都已经跳下墙头落在魏将军身后,四下才嗖嗖嗖闪出一群黑影不远不近将二人围住。

魏将军节奏丝毫不乱,自自然然停下动作头也不回说了句这是狄仁白,没有危险,不必紧张。

黑影们便流水一般悄无声息四散消失。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魏将军倒是用不着后院提供什么额外的照明,狄仁白也用不着,他本有些近视,却轻易看清魏将军静静站在那里颈侧滚落的汗水,还能看到那人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时眼里的光彩。

魏将军见到他显然很开心,抬手做个起手势问小白练一把?

声音都是带笑的。

狄仁白头都懒得点,抽出扇子一个旱地拔葱扑上前去。

如今和亲既行,将军却还保留着以往晨练的习惯,狄仁白自然知道就算他不来,魏鸿也会晨练到最后一日,如同魏将军三十余年行伍生涯的每一日。

他倒希望是因为自己。



昼夜颠倒赶路这么久,狄仁白心再急也挡不住他是真的累。魏将军眼力比他好得多,不但看得出来还能陪他两分力装作八分演打戏。

虽然比狄仁白段位低的人比如那些看守都看不出来两大高手之间搞什么猫腻,看却还是要看的。驿馆不是撒太子的书房,不知多少双眼睛光明正大盯着魏将军,狄仁白要与他说句悄悄话只能靠高手之间的传音入密之术*。此法施行甚为不易,目标对象之外只能被功力深于己者听到,用在他二人之间保密程度便堪与炅先生的暗锁网络比肩。本是用于远距交谈的法子,贴身近战言语无须刻意远递,更省了力气,倒是照顾狄仁白余力不足了。

人尽皆知见面先打架是狄仁白与魏将军的习惯,看守见怪不怪,便不会旁生枝节。无双阁三大榜中仿佛尤其数高手榜热爱挑战,普遍认为是见了魏将军定要动手的狄仁白带起来的风气,两人打了这么多年排名至今没有翻转还引发过许多议论,有人嘲笑狄仁白技不如人死缠烂打便有人钦佩他坚持不懈,更有人为魏将军次次陪练的情谊激动不已。其实这就是唯独适用于二人之间互相交流乃至互相敦促的法子,并非狄仁白有意挑战。高手榜上不止两个人有本事从身形步法力度技巧中探查对手前后三十天生活状况,交情好到真的拿打架当打招呼用的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无论武学智识,强者之间过招总是彼此进益的良机,狄仁白常常于自身修为另辟境界后方进一步领会得魏将军于武学一道之高妙,而魏将军这把独步天下的利剑若还能有磨砺的机会,除开群攻也就唯独一个狄仁白堪称近乎于他的磨刀石而已。无奈他俩私交太好,连带这种十分容易被误会的交往方式跟着出名,搞得魏将军每次回京都得花时间应对一茬又一茬上门被打挑战高手榜首的人,而狄仁白本人反而因为行踪过于飘忽少了许多这类麻烦。



魏将军应战他人时十八般兵器皆不在话下,与狄仁白之间好好的高手交流何时变成只练近身缠斗则已不可考。狄仁白此时却没那旖旎心思,过手数招他就知道魏将军这几日过得不好——废话,不动手也能知道。只是打斗间气息交错音声相融,他需要的感知是越细致鲜明越好。

以脾性论,魏将军这人可谓是精钢全用在了刃上的典型,行军打仗时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平日为人却轻松之极,嘻嘻哈哈地过于可亲了些,连着急上火发脾气都不太慑人。狄仁白还调侃过他战事之外比起利剑更像把斧子。然而将军心大不是没心没肺,身为如此和亲的当事者,即便不是由下向上被呈送的那一方也不会让他好过一点,向来直率爽利的人,此时再多不平不甘却皆无法形之于色宣之于口,一者于事无补反而易落把柄,一者身边仪仗之中毕竟还有个无辜的蓉公主;内里的愤懑怨恨怕是十倍百倍于他人之共情。

和亲途中还要来找魏将军打上一架,不单单是给传音打个掩护,狄仁白是成心要将军想起他还有别的法子不必忍耐,有人能接,有人能懂。

然而挚友之间以武相搏倾诉宣泄虽然要紧,只是解一时心宽,和亲之局若不快快破解,魏鸿的余生便当真只剩这一场架能打了。由不得狄仁白一再斟酌辞章,一股脑将数日来反复盘算梳理的前前后后之中与魏将军有关的部分说与他,然后问了一句,如何?

当侦探紧要的是信息全面,狄仁白早就留心各国朝廷内外诸般利害,湖国这边尤以与魏将军直接间接牵涉关联者为甚,和亲之事一出更将他那些鸽羽遍布所有相关方面细细探过方寸才离开湖京,皇家染坊都给他摸过两回底。理出棋谱不是难事,只要撒太子与炅先生不打岔,到时再以保护名义将蓉公主隔离出局,狄仁白自信他一人执棋足以顺畅行到终局。

开弓已无回头箭,唯一让他心里没底的却是魏将军。

依魏鸿如今这副被缚牢了手脚的情状,要脱困必得有人从外解他桎梏,将军本人则要装作台风眼一般,在狄仁白的局中继续乖乖扮演提线木偶——正是湖国国主畏惧他做得不够好的事。狄仁白明知魏鸿不愿成这个莫名其妙的婚,倒不担心为安全计将他完全置于被动引起误会,但此法一行,世间便再无魏将军。

湖国国主的手段终究不能尽废。狄仁白苦心孤诣,只想要魏鸿整个人不必跟着赔进去。然而戈矛甲兵之外的魏鸿能想要什么,即便是他也不敢说自己有几分把握。



魏将军戎马半生东奔西走,马蹄铁踏到世界尽头,什么大山大河星辰日月不曾得见,更遇过不计其数的仙人妖鬼,个人能打队伍能带,兵法上的心眼一样玩得炉火纯青。这桩桩件件若是用来讲枕边故事,能从子辈讲到重孙辈。

他是青山,是启明,是武林至尊宝刀屠龙,他这里里外外一切认同和价值全是建立在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上。晨钟令行禁止,暮鼓枕戈待旦,昨日厉兵秣马,明朝马革裹尸,所谓升腾跌宕顿挫波折的人生看似广阔天地却囿于广阔的枪林弹雨碧血黄沙,虽然官职品级已高如他家世出身,雕梁画栋桂宫柏寝于他而言似与昆仑蓬莱同样遥远——后者因着白逍遥的缘故他或许还有些向往。

至于与狄仁白相遇相知,亦与他武力冠绝天下高手脱不开关系。魏将军平日军务繁忙,未相见时偶然得闲思及他这至亲挚友,只知挂念侦探孤身一人携一扇鸽羽便四处闯荡难免有时需要照应,并未想到羡慕江湖游侠来去自由。如今与身陷囹圄无异,才发现次次是狄仁白寻他访他。倘若狄仁白入高手榜时首位不是魏将军,虽不可笃定他二人便无缘亲近,也能猜到多半不似这般水到渠成。

那么戈矛甲兵之外,魏鸿所有的又少一样。

局限也好,单薄也罢,论及该与不该只堪与他人作鉴。魏将军就是这样成长起来,活到今日。

他原不以为苦。

更不知罪责在谁,是将他孤零零抛在世间的家族,还是当年唯有这华山一条道的稚子魏鸿。湖国国主巴不得他一生都被这条轨迹填满,而狄仁白执意要将他拖出这断头路,如今却也怕一朝离开这种单面却是他所仅有的生活会叫他如堕烟海无所适从。

魏将军想起自己曾经的家。不是指军营,他在湖京曾有两处居所,一个是如他宗族一般只剩个高大空壳的魏氏旧宅,那房子内里早已破落得仅能名义上为他所有,原本只留寥寥几个老仆看守打扫,后来被他将余产一番变卖尽遣散了;另一处是朝廷所赐的将军府,如今将军已去,不日又将被朝廷收回,摘了魏字匾额梳洗一番,不知又会成为谁家宅院。

若非南国东宫,魏鸿其实是好奇前路还能给他遇上何等去处的。



他与狄仁白上次相见便是在还姓魏的将军府校场。当时他已经身处眼线密布的天罗地网之中,二人见面先动手以行传音入密之情状与这驿馆的早晨一般无二。那天狄仁白上门自然不离和亲之事,魏将军记得自己并未显露什么沮丧神色,就说了一句把我叫回来再送过去多折腾不如当时直接从边境出去了,但见狄仁白顿时乱了呼吸,话都说不出来了,直接甩开扇子往他嘴上削。

当然没有真削中。将军逗乐儿逗出岔子,不敢再贫嘴,由着对方一顿暴揍他才切身感受到人家憋着多少气要撒。

想必当时狄仁白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却不到解释或承诺的时机,只是打过一轮收手行礼时抬起头来问道,可信得过我?

传音之术二人皆用得精妙,天下第二高手气息已定,嘴唇未翕动分毫,魏将军却只觉如雷贯耳。

已是千金之诺。

他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很清楚人人称颂的高手榜首如今落到这种平阳浅滩的境地,说难听了叫任人宰割,怎么也没有更坏的了。然而庙堂水深甚矣,狄仁白素日本就敬而远之,魏将军更不愿那昆仑宗师江湖游侠牵扯进这一番波谲云诡,只想着腥风血雨中打滚的人还有什么忍不得的,来日方长由自己从长计议罢了,虽然他也知道一旦落在南国炅先生手中还想翻出多少风浪。不料他自觉恳切之至的推却竟连那人的左耳也未进得,二人歇了一霎便再度交手,招式越出越狠,传音倒是冷静如故,只是狄仁白根本不接他话头,自顾自岔回原题,魏将军说几次他就岔几次,二人鸡同鸭讲半晌,到最后不是对话倒成了自语。

唯有那双眼睛始终盯着魏将军半分不错,狄仁白虽然近视,毕竟靠观察力吃饭,平日冷静锐利出名的眼神此刻尤其幽沉深邃却又光芒凌厉,近身缠斗中看来更是迫人,叫他终于避无可避。



魏将军当惯了国之长城民之铁壁,身先士卒有时运筹帷幄有时,总之天塌了向来是他撑着。他交游广阔,也常有人知道念他的好,背后捅刀的亦不乏,想得起魏将军并非战无不胜也不能只手遮天乃至这般不依不饶要救他护他的傻子却只得一个狄仁白。他不是不知道性命托人是怎么一回事——身为将军更没少担负过他人性命,毕竟兵法中也常常讲究一个信任,从自家人一般的亲信近卫到更广面的军队至少战时皆可信可靠那是主帅他魏将军的本事。也曾被人救援或是配合他人调度,也被敌军设计牵着鼻子走过,却都与狄仁白这次不同,那人与他不是沙场上生死勾连的同袍,于和亲一事又毫无关涉,还找上门来硬要在死局里为他求出条生路。一颗心捧到魏将军手边,他挣扎许久,终究没能舍得不接下来。

而他又能有什么琼琚足以报这一番情意,无非一个魏将军消殒之后便一无所是一无所有、却从此天高海阔横无际涯的魏鸿而已。

于是凝神回望狄仁白灼然眸子,微微展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掌风拳影间看着仿佛天下第一高手赞许后辈有所进益。

于将军府魏鸿答狄仁白如是,驿馆亦然。他自然从来信得过他。

狄仁白神情不动,眼中却随拂晓颜色渐渐生光,魏将军看得清楚,驿馆后院的墙头外正在一点点露出晨曦,那人便仿佛被他身后的初生朝阳点燃一般,连那眼角一滴墨色也似淬了火。最后他说,你放心。

魏将军也不知要他放心的是自己的前路还是狄仁白的性命。

待打够了收手,彼此致礼正式得空前,仿佛当真还要绝后。两人站在那里闲扯几句咸淡,一个问昨夜你这院里昙花开得可好,一个答近来天热你好生看顾自己切莫中暑,狄仁白也没有进屋喝杯茶,收起扇子留下一句将军保重来日再会,便又跳过院墙跑了。也没候至能见蓉公主的时间以行拜谒,实在大为不敬。

江湖人士向来无拘无束,趁兴而至兴尽而归实属常态,狄仁白如此大摇大摆地来与好友全力诀别,势必给自己和湖京的将军亲卫吸引许多监控人力,全是他出了驿馆便再度消失无踪根本没去湖京与魏军一丝无涉的证据。驿馆看守更是看得明白,他来这一遭除了魏将军什么都没碰,人走后将军身上也没多没少任何东西。



湖国和亲阵列抵达南都次日,驻东宫右殿,谒见南国皇室宗族;又次日,双方行赠彩回礼并迎亲之仪。

东宫彩礼送至右殿不到十二个时辰,魏将军便被发现陈尸右殿主寝。撞破现场的宫人吓到走不了路。炅先生最早闻讯到场,令报撒太子与蓉公主,余下所有和亲仪式日程全部取消。国主急令皇城即刻封锁,不管有没有用先防人往外带消息。

不同于夜访那日,这回天下第一侦探众目睽睽之中大清早上骑了马从正门进的东宫,匆忙急迫却未减分毫。撒太子还要故意说些听闻白卿与魏将军素来交好定能快快破案之类的言语,狄仁白回以行礼如仪,极其正式地说明取证流程并要求取到他之前撒太子不要再说话了。

东宫兵荒马乱。除开撒太子炅先生跟着狄仁白,南湖双方宫人侍从连带鬼侧妃蓉公主全被集中至正殿分开监管,几个主事的常侍教习突遭天降巨锅,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剩下一个安静角落,就是右殿主寝大床上那个醒不过来的魏将军。狄仁白扇子撩开床帐凑近去看,那人睡相不错,睡袍被帐一概端正整齐,毫无挣扎约束痕迹,叫人不得不被晨光掩映中那静谧双唇上一片极浅淡的幽紫抓住注意。

既非窒息,也未修容,便往中毒查去。南国国主诏令在手,狄仁白当真亲手一样一样取证,仿佛是冲着把整个皇城翻到底儿掉来的。他自进得宫门便是面沉如水模样,与素日办案平稳淡然大不相同,待见了魏将军遗容更是水面结霜,说一句话嗓音便愈嘶哑一分,旁人哪里敢惹他。

很快找出端倪,毒药草枯萎下在右殿主寝的熏香炉里,炉中燃的是彩礼套装中拿出来的安魂香。这香本该自昨日送到右殿一直燃到婚宴前不得间断,以使主寝居客的发肤衣装都染上这世间独有的气味,是由此成为南国皇族一员之意。

依南国礼数,衣装首饰熏香茶叶妆奁等等彩礼诸般物事须在鬼侧妃处备齐再行交送。侧妃房内果然没有毒药踪迹,却轻易被检出与其母及鬼后往来书信数束,有明文有暗语,在狄仁白与炅先生面前都是虚设。书信内容尽是要她早日夺回正位之类,连带秋宫图种种,撒太子讶异之色溢于言表,炅先生笑而不语,狄仁白拎着这种物证痛苦地把头扭向一边。

然而尚不及听鬼侧妃喊冤,狄仁白便判定出自她手的彩礼中没有草枯萎。将余香一通检验,经过各种复杂计算,便知关键在于熏香中毒药仅仅是有,剂量却少得恐怕连炅先生也毒不倒,更不足以将魏将军这等身体素质致死。况且鬼侧妃早已日夜习练武艺要与魏将军论个高低,或曰此举与那些大剌剌毫无掩饰的书信都是障眼法,也没有理由相信精心准备应对的对手她还能以如此剂量的毒药小觑之。



安魂香氛意义何其重大,其中掺入杂质太多难免影响香调,立时就会被东宫教习察觉。但草枯萎之毒另有一层凶险在于兼容性甚佳,若与其他毒药相合,是起不了以毒攻毒之效的。

这另一种药下在和亲队伍的马车车厢里。自湖京至南都山长水远,这一路人在其中日日熏染就是中毒的过程,如此积累沉淀到足够分量,再以本来剂量不足的草枯萎为引,结果便是一夕毙命。

证据是蓉公主也被下了同样的药,将公主请至大内医堂一验便知。和亲仪仗的一等马车一共五辆,外形一模一样,将军和公主每次随机上不同的车以策安全。是以每个车厢中都有毒也是一模一样,若非彩礼中的安魂香是单单呈送和亲对象的独一份,现在死的人便多了一个。

下在车厢里的闭月羞花本身亦非完全无害。但非致命,只是使人疲倦无力。蓉公主一生从未如此车马劳顿过,还以为是自己初次远行身体不适,到得东宫除开参与各种需要她出面的仪式便一直在右殿上寝休息。毕竟是湖国所出与魏将军朝夕相处月余的送亲大员,狄仁白将蓉公主及上寝从头查探,虽无法证实公主当真如自称般对毒药全无知识,还是因彩礼从未经她及其随侍的手而排除了这份嫌疑。

这一日蓉公主晨起以来前脚得知魏将军死讯后脚就进了那个遍布草枯萎烟的主寝,少顷又与一群宫人被锁在正殿,眼看众人纷纷噤若寒蝉,唯一敢作声的鬼侧妃与自己接连被搜查,又被验出早已中毒多日,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惊惧不已。撒太子亲自将公主扶出医堂,炅先生温言安慰一番,劝得她回上寝好生将养,此案查清前若无大事宣召切莫外出,有南国国主专门调来的撒太子认可的侍卫为她守门,免得再被另有居心的什么人钻了空子。

蓉公主身为皇嗣几近有名无实,反而因此自有其生活经验,眼下这等凶险无定情状她虽不知能做些什么,不能做的反而清楚。和亲未成人就没了,还没得如此现眼,不难猜到两国关系难保不再度生变。而她与湖国皇室有何龃龉不干外人的事,于南国而言蓉公主仍是一个“湖国使者”的标签罢了。南国国主遣来守门侍卫不单是防别人害她,也是防她有任何动作。便将炅先生建言全数应下,将自己的贴身随侍一并接出正殿,回上寝闭门避祸去了。



除开蓉公主这段枝节,仍循彩礼与马车两条路径清理,双线交汇之处落在送亲队伍的安保看守之一名叫张冷血的。湖国送亲队伍可称庞大,人员职能甚为齐备,其中除了张冷血还有至少小三十人是湖国权宦邓公公安排的特务。却非偷梁换柱,而是正大光明放进来盯住了魏将军,是与在湖京监管将军亲信近卫的眼线相应之意。

送亲途中车厢内无人时持续有安保轮流查验车内状况,上路时便轮流驾车,闭月羞花也是轮流安置,无须等待时机。待到得东宫右殿,看守更是时时巡视,彩礼虽轮不到湖国一方进行安检,主寝却不到打更不能闭门,趁魏将军外出应对南国宫人时投毒熏香炉不在话下。同出一源的近三十个特务之中锁定张冷血,便在于只有他的行李中找出了草枯萎。

结论一出,侍卫立刻将淹没在正殿人群里毫不起眼的嫌疑人拿下,直接收押候审。

特务行业的通例,同一个任务若有多人共同执行,彼此只知道同做的这一件事,于互相监视上反倒心照不宣,此外个人再有加码任务各自却不通气。是以张冷血以合毒暗杀魏将军并无其他人得知,或许有人得到暗杀一旦失败即行灭口的单独指令,包括张冷血在内旁人也尽无所知。

因被指控贪污军费,邓公公与魏将军早有多年积怨。按说如此争议若非涉军弊案便是诽谤朝臣,无论如何本该事关重大,却熄火熄得相当彻底,个中关窍不须细说,外人哪里敢深究。湖京甚至有流言一种说魏将军被和亲与邓公公耳边吹风不无关系。趁送亲在南国地界暗杀仇家再推给鬼侧妃,撒太子与鬼家的矛盾立刻摊到明处,南国自皇后至大皇子连带高手榜第三的鬼将军全成了世间丑闻,侧妃反倒排不上号;撒太子更要痛打落水狗,南国国主再包庇不得鬼家,而鬼家削弱却不得不连带南国削弱。实在打得一手好算盘。

邓公公虽然权倾湖国朝野,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难免令人存疑,自然容易疑到湖国上下求和之心不诚,国主于此举虽无明令也必有默许。诛心之论到此便当真毫无证据,任何公开口径不可能再涉及,尽交由小道流言去自由心证而已。



两大国和亲大事作此收场,连带和议全部条款尽数报废,南国更扬言要百倍报复湖国之离间陷害,确乎举世皆惊。

这等指控湖国当然决不承认,然而自从魏将军身死消息飞快传入湖京,受监视已久的将军亲卫便当真揭竿而起——一如监视措施所愿,魏字余部果然未能协同魏将军叛乱,却借题发挥为自将军以下的魏军一行所受种种莫名其妙的待遇喊冤,追忆将军多年功绩,控诉肉食者何其鄙,传说中的军费弊案恨不得撕到前朝,将军与国主的旧怨也不遮掩了。这时便显出魏将军的民间形象来,间杂各种没证据的小道流言和没人信的官方辞令,因言获罪者越来越多,影响范围反而愈发难以计量,终于搞得湖军全军无论京中边塞不分将官士卒人人自危,几乎朝野动荡。

若说这一回着实像是真真儿地震了主,便叫作逼上梁山。

再说南国,和亲者死于喜宴前夕,暴露湖国利用撒太子与鬼家嫌隙之祸心如此,这回不但东宫,整个朝廷跟着兵荒马乱。撒太子当庭痛陈放湖归山后果之严重,湖国强弩之末竟不识好歹,极力主张还以颜色,还要怒奏一波鬼家曰股肱重臣岂能与太子如此离心离德以致授人以柄,实在不堪得很。

因着侧妃死里逃生,鬼家难得乱了些阵脚,也无暇再与撒太子内耗,从鬼将军到鬼后纷纷表示鬼家女儿怎能平白无故受这种委屈,却不急着提要她重回太子妃之位。撒太子心知肚明便装傻充愣,且等再不能用他与鬼家互相牵制这一招的南国国主自去烦恼还有什么法子能将天平定稳。

狄仁白更是立场鲜明,直白宣称魏将军一片赤诚三十余年尽喂了狗,当众发誓非将他挚友无端端被自家排挤至死这笔账算清不可。他这般疾言厉色平日实在罕见,显得天下第一侦探将他那些剃刀也似的鸽羽投入南军探子十分理所当然,更激起一波高手高到极致也难防得官场暗箭的慨叹。至于二人情深如此反倒是老生常谈,只是如今阴阳两隔,说来尤其凄惨寂寞,惹人垂泪。

闹到这个地步,两国关系变本加厉地紧张,本该为着大使一职留在南都的蓉公主全然不比湖国国主本身少尴尬。虽已无和可议,南国守卫始终将她的人守在那上寝,等到两国互遣使臣正式宣战方把她带了回去。因着没有难为蓉公主,南国又往道德高地上了一步,然而公主之所谓煞星名号却随魏将军骤亡故事越传越玄,乃至与邓公公派系弊案难分轩轾。

一浪推一浪都是大事,便无人记得追究张冷血之去向。

牢房阴冷难分日夜,那日半睡半醒间门外一抹缥缈语声问他可愿以任何邓公公枉法凭证换得减刑免死,张冷血霎时清醒过来,嗤笑一声应道既然言之凿凿指控他杀死魏鸿竟又能为扰乱湖国就放凶手一马,南国得了和亲者这枚棋子是生怕走不出其最大赢面。那声音全然不受他激将,仍是不急不缓答道一个叛门出逃的特务还能有何容身之处,余生依旧见不得光又有何自由可言,流放之地本就是他躲避上峰追剿的唯一选择,若与获刑流放有异,则在于囚徒尚有官军保他。狄仁白监军送徙囚上路,张冷血的人身安全便最是无虞。

这都是后话。



后来魏鸿拼拼凑凑道听途说来了些自己身死当日的事,连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狄仁白这三榜第二侦探鳌头发起疯来能疯到什么地步。

张冷血与那小三十号特务确实是邓公公的人,任务也确实是看住了魏将军严防与其亲卫间有任何通信接触的机会而已,狄仁白来驿馆那日只是更见识了这些人的水平。没人知道张冷血领了暗杀魏将军的任务与特务行例互相保密并无关系,魏将军与湖国朝廷因军费弊案而大型撕逼的往事早被狄仁白私下探查过,若说邓公公要借送亲机会报复魏将军,就是看守表现得太刻意了些,硬要魏将军成日体验拿这些既打不过他又逃不过他双眼的人毫无办法是怎样的感受。虽非身体伤害,这等羞辱却也算得上恶毒之至。

哪怕那朝中之人远比魏将军与国主亲近,国主若要避免自己也受牵连成为小道流言中的消遣,当然是将下位者丢出去顶锅。这君臣二人之间若有建立在任何基础上的信任,此事之后也将休矣。

和亲队伍马车里的闭月羞花确实是看守轮流投放,目的也的确是要魏将军疲倦无力。而剂量不够的草枯萎是狄仁白亲手滴进熏香炉,他夜访东宫那日,后来被送到右殿的熏香炉还放在太子书房里。

草枯萎原是偏门毒物,正是因此而常见于特务之类的暗活儿,张冷血的行装中查出了不该出现在送亲途中的毒药,是因为他本打算自此以后叛门出逃,这才偷偷带了些别人用不着的东西。邓公公手中有人要藉此远行机会叛门跑路自然未被察觉,否则背叛者轮不到成为送亲安保就已经死了。张冷血携带的草枯萎其实没有少,但一无人知二无人信,与少了又有何异。

至于魏鸿假死的关窍,在于车厢内的闭月羞花他也没有中够剂量。高手榜首于感官何等敏锐,虽然毒药无臭无味,蓉公主确实毫无察觉,魏将军对周遭环境和自己身体的变化却是一清二楚——何况毒药一道他可不能全无知识。自打和亲队伍上路第一天他就发现车厢里有事,当时虽未尽知狄仁白的棋路,也不能让自己白白中了算计,干脆白天在车厢内闭气冥想,晚上在驿馆宿下关了房门调息清毒,反正看守盯得再紧也不能跟进车厢和卧室看他究竟怎样呼吸。

要不是知道湖国国主还指望魏鸿在撒太子后宫与鬼侧妃内讧扰乱宫闱,他怕是真要提防自己在送亲途中就被暗杀。

草枯萎倒是吸进去了些许,唇色上才起了反应,但既无旁毒沉积,剂量不够便还是剂量不够。那炉中的香魏鸿一闻就约摸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始装死了。而假死本就是军中不上台面的求活之道,魏将军尚未在战时用过,是未曾遇过那起连他都得装死求生的修罗地狱之故,不表示他不会使。但这法子不是正路,于人体太过危险,天下第一高手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运用虽已臻化境,龟息之类法门用个一两天也到了极限。

一两天便足够狄仁白瞒天过海。



魏将军被安魂香熏了一夜,到了未能入得南国皇族,无法葬在王陵,更不可能送回湖国,几乎心照不宣一般就被狄仁白扛在他的马背上带往南都郊外那所主人常年不着家的空荡宅子去了。那日侦探指认完了凶手第一件事便是回到右殿主寝再度去掀床帐,也不管身后多少人候着,自顾自俯身轻抚魏鸿毫无生气的苍白脸颊,一滴泪落在那双幽紫未褪的唇上。

后来鬼侧妃听闻此节,竟然动容不已,大骂撒太子棒打鸳鸯。撒太子冤得跳脚,脸都气青了,把炅先生笑了一天。

当时魏鸿正在人事不省,后来却心心念念想要知道总觉得狄仁白的手不稳莫非是自己闭气闭得太久活在梦里。他心里也清楚,他是假死,狄仁白为魏将军这般消失在世间而伤心难过可是真的。

不必等到右殿主寝燃毒,他的人生的确从被湖国国主硬推上送亲马车开始便已面目全非。自从军以来魏鸿少有身上如此空闲的时候,那么些日子在车厢里冥想也不总是成功——有时不小心串场到人生走马灯,譬如从前湖国与木兰国于两国边境大漠对峙,与他同在那荒芜前线驻守的爱将军明明也曾是个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良将,停战后却自请留在沙漠戍个千里之外的边,并没有跟随战情去南国前线。魏将军与她素来交好方才暗地分明她哪是要戍这个边,就是为了沙漠里那间疑似黑店的女老板雪无情。

那沙漠是片野地,附近镇子上或许有人知道哪里来的漠上花妖怎么想到把客栈起在这么个地方,魏将军也没心思去打听,他只记得每次轮休爱将军一匹骆驼一把刀就敢往那个明里三不管暗里黑不可测的地界儿跑。调令来时人人议论她货真价实孤儿一个自小随军队漂泊无定,莫不是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来处便想要归根在这不毛之地;魏将军便也只以为若得了这么一段能让她安下心来的情缘总归是好事,时隔五年再记起这一出才明白过来,她不但与他一样少小投军,更是从军前就流离无依连所旧宅子也没有,所谓来处对她来说十足虚无缥缈不值一哂。若不是遇上了雪无情,她便仍是混不吝的飘絮浮萍一缕,成日只知金戈铁骑横枪跃马,连归处也丝毫想不起要顾上一顾。

爱将军如此这般说与他时是难得的笑意绵绵莺声春雨,全不似平日冷峻霸道模样。魏将军尚不明所以,后来对阵南国军情愈急也并未深想,于是好些当年他未曾领会得的事竟留在如今这种无可言喻的状况中开了窍。难说魏将军与她于出身故事而论是同多还是异多,爱将军却先他一步得了许多于他们这些宿将十分陌生的苦恼和喜悦,他虽一生未尝悔意也难克制自己去猜测,若是再早些年遇上狄仁白,魏鸿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对白逍遥大费几倍周章要堆他一身兰花将他塑身再化这件事魏鸿毫无意见——若当真只是毫无意见,那人怕是不敢下手。他虽不似爱将军自始便对似乎自然该当万分在意的出身来处一类标签毫无眷念,毕竟三十余年行来并未靠着血缘立身成人;如今细细想来这最初将他与世间牵系其后便越发一言难尽的血缘反倒成了塞翁之马,更甚于魏将军的行伍人生。

征战多年他岂能不知惧能生勇无知无畏,但于此事反复思量下来,无论如何嵯峨嶙峋的险局魏鸿也实在并不害怕。

这一手昆仑道法与神魔故事中的前例还有些差别,在于旁人若见着这个兰花塑身的魏鸿也只会当他是往来人界无数神仙妖鬼中的一株半朵。哪怕魏鸿容貌未改音声如旧,世上只有一个白逍遥知道他行走世间再不必为着那个消殒得不明不白的魏将军遮遮掩掩。

是以何所谓得何所谓失,后天兰花魏鸿此刻调息理脉所等待的,只是当他再度睁眼从白逍遥的阵法中坐起身来时第一眼就能与那人相见,笑着听他说上一句晨安。

一如从前无数次过招之前的狄仁白与魏将军。


南国篇END




自打出了驿馆湖国监控人力就跟丢了狄仁白,否则若能给寻到他这主人常年不着家的冷清宅子来堂堂昆仑便再无什么宗师的颜面。蛰居僻处月余休养准备,白逍遥等的就是每一颗棋子积极归位,他自己的精力体力恢复万全,还有安静开在宅子深处的穿界门派上用场这一刻。

魏鸿一息尚存的身体与兰花、咒术、蓬莱凤子喉尖拔来的金翎一并被推将进去,他不知那人身在两界裂隙之中是何感知,只知自己内里翻江倒海,喉头哽咽、指尖冰凉,还并不是因为费力塑身再化一个魏鸿将白逍遥的精神再度抽了几成空去。

直到那后天花妖一帧一帧睁开眼,白逍遥凝神等候那双眼中渐渐能够聚起光来,方才记起略略松下口气,一手拿扇子叩入穿界门底端传讯的关键。他已履诺寻得乌皇元神转世之所在,尔后便要忙于为南国军队刺探情报,该由他那长徒何田玉前来人间接下如何处置乌皇元神之烦恼了。

至于此刻,紧要的是待魏鸿出得阵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狄仁白,听他说上一句晨安。

——自然是有些私心,往后便要走出天高海阔横无际涯之远大世界的那个魏鸿,每一步都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真·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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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个截图


“鸿”来自(正文其实出场了的)魏雁儿的名字;设定将军与雁儿毫无亲缘关系但有别的牵连,番外讲(你


如果烂尾或者全文都烂都是我笔力不逮的错,总之有任何bug或问题或者没有都请来和我聊聊天嘛_(:з」∠)_



(脑洞记录&产出归档 【Project Now&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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