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回头

如果爱不能宣之于口,那么恐惧也不必
用力过猛小能手
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智商低是真的要命

【警察和我】日落日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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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刘波很快就把龙傲天从墙上放下来了。刚才爆发力十足的人好像一下子被卸了力气,有点僵硬地把对方身上被他弄皱的衣服抹抹平。

“对不起。”他低沉的声音迅速虚弱下去,游移的眼神还是一副混混模样,但龙傲天看得出来刘波确实有在努力矫正歪歪倒倒的站姿。

以前师哥脾气好,龙傲天几乎没见过他生气,对自己发火更是头一回,他甚至觉得有点新鲜。治疗师说过急剧的情绪波动只是普普通通戒断反应,逐渐暴露真实情绪说明对周围环境开始有了安全感,龙傲天是真心的感到高兴。

他伸出双手扳住刘波的脸让对方不得不直视自己,小心地凑向那双漆黑的眼睛:“是我对不起,师哥,我错了。”

他也是真心后悔。在喘口大气都要背着人的黑帮卧底警察恨不得是隐形人,哪里有开心就笑生气就闹的机会,重逢那天他说师哥潜伏十年一点功劳没有,刘波的回应是笑着和他东拉西扯,后来跟治疗师学了很多的龙傲天就知道了,其实那是在长年累月地虚与委蛇中练就的一种求生本能般的情绪麻木。

刘波到现在都没有亲口告诉他自己干过什么,重逢时的龙傲天也是真不知道。那天是卧底工作的正式具结,之后作为署长的龙傲天才自刘波的联络人处接手了所有案卷开始处理漫长的后续流程,没让其他人帮忙。核验这种规模的大案本是署长的挂名职责而已,但他不能放过详细了解刘波那十年的机会。

了解了他便知道那个卧底为什么要干十年,还从没传回过有用的信息。

因为他收集到情报直接自己就用了。刘波确实有干卧底的天赋,但凡不熟的人根本就看不穿被那张过于乏善可陈的脸压到极限的低存在感,哪怕在警校时这个人凭着成绩拿过的荣誉不比龙傲天少。他被毒蛇帮的吉普岛本部随员外派无数次,在各级别头目手下把各地分部堂口走了个遍,到了也没人注意过有个普通到让人想不起多看一眼的底层混混曾在他们身边出现又消失,而就是这个无人在意的底层混混无声无息地干扰了曼谷分部的通讯,搞砸了春武里府分部的货源,篡改了大城府分部的账目,挑唆了宋卡府分部内讧……并在蝴蝶开始振翅时便随着一些常规人员调动逃之夭夭,坐视身后千里之堤渐渐溃于蚁穴,直至地动山摇。到警署出动围剿时整个毒蛇帮已成强弩之末,最后需要的就是波兰街出趟车。

到底他也不认识毒蛇帮的大头目,底层混混确实没这渠道,也没这必要。那通打草惊蛇的电话其实也不只是光骂人就可以,而是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帮余党再怎么狗急跳墙也掀不动什么大浪了。

蚁穴很小,小到好像本就应该自然而然地在那里,自然而然地把一些可能发生的警匪对决变成了匪帮的内耗和自相残杀,没有向外传递的情报最后都成为社会事件出现在新闻和警署内参上。

龙傲天调出那些对应的档案,越看越是心惊,好像一张漫天盖地的极大蛛网,大到几乎难以看清全貌,更难看清坐在网中细细编织的是一只极小又灰暗的很不起眼的蜘蛛。可你再仔细去看,蜘蛛的螯爪尖上好似闪着锐利的寒光。

这张巨网占据了蜘蛛十年的生命。没有多名卧底的配合也就把暴露的风险降到了最低,刘波就是毒蛇帮任务里唯一的突破口和安全阀。打去卧底那天开始知道他行踪和具体行动的就只有极少的联络人,在全国各地被不认识他的警察逮进局子都得靠联络人去捞,而这个吊着风筝线的角色并不会轮到当时资历比刘波还浅的龙傲天。哪怕后来当上署长,不结案就得被挡在极高的保密级别之外。

龙傲天在警校是拿遍奖学金的顶尖学生,在警署是七八年就当上署长的精英警察,教科书上关于卧底警察生存状态和后遗症的专业知识他倒背如流,面对这些案卷却几乎不敢想象刘波究竟是怎样度过独身一人与深渊互相凝视的十年。

毒蛇帮盘踞吉普岛多年,规模和势力都很大,一个人要撼动这棵大树便不得不在其中细水长流润物无声,刘波干的那些事后看来十分宏大的事件每一个都经历了相当相当漫长且曲折复杂的过程。可与此同时那个人也置身在他要铲除的黑暗中,扮演这如同沼泽的黑暗的一部分,想尽办法在暴力、死亡、欺诈、枪械、毒品乃至人口贩卖的环伺中小心栖身,忍受着长流水细细地润过他的骨头缝,无声无息地将他浸没。

但也是因为毒蛇帮很大,刘波才能作为底层尘埃隐于其中,龙傲天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其他人做不到的狠活。搁自己可能就是电梯速度升上帮派高层然后直接火并阿坤的剧情——快是快,最好是能比杀人放火纳投名状或引起注意身份曝光被打黑枪更快。

而刘波就能做到全身而退,留下的都是刘海留疤之类的小伤,不曾伤筋动骨缺胳膊少腿,只是内里千疮百孔而已,只是那双晨星般的漆黑眼睛变得暗淡游移,火焰燃到只余灰烬而已。从案卷里也看得出来时间越是晚近刘波的行动就越滞缓,一是因为毒蛇帮逐渐四面漏风是以行事愈加谨慎,也是因为刘波实在消耗到极限了。日复一日的精神极度紧绷、高强度脑力运动和不规律又危险的生活把他变得疲乏变得迟钝,任谁也逃脱不了这种神经系统的生理性损耗。松松垮垮的姿态、晃里晃荡的腔调和有事真跑是他逼着自己养成的肌肉记忆,为了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侵蚀毒蛇帮的任务和伪装自己保命上,是难看,是挺吓人的,但不这样他很可能某天就无声无息地永远消失。

这样的十年毕竟太长了。分离的时间早已长过了他们陪在彼此身边的时间,有时龙傲天几乎想不起来没有师哥的日子自己是怎么等过来的,好像永远看不到头,又好像一眨眼就跨过了三千多天。教科书和那个一被问名字就吓得蹲下的人明明都告诉他如今的刘波已经跟过去的师哥不一样了,他却习惯性地用着当年警校师兄弟间无所顾忌的方式和刘波说话,好像他们从未分离,好像那人真是从他日日夜夜反复盘桓的思念中直接走出来,没有经历十年风霜雨雪摧残似的。

明明自己也是敏锐度极高的警察,却还是觉得第一次见的混混模样的刘波与当年晨星般的师哥给了自己同样的安全感吗?

——日后无数次从那堆浩繁的案卷里抬起头来时,龙傲天又觉得现在和过去或许也没有那么不一样。他记得清清楚楚,在警校时刘波也曾以同样的认真将警察的姿态和反应雕琢成自己的本能。那时是因为热爱,当卧底时从头到脚变成混混是因为恐惧,但始终是出于身为警察的责任。

他的师哥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刘波如今的状态不能支撑他听出来自己想说的其实是都没什么信息干嘛非得要你卧这个底呀不能早点回来吗,那不重要,龙傲天不想给自己找借口。刘波不再需要那些用来在毒蛇帮保命的本能反应了,回到阳光下他可以用他喜欢的自我自然地感受世界。龙傲天比刘波还关注心理治疗的进展,他喜欢看刘波一点点试着敞开的情绪,即使让师哥感觉到安全的因素不是自己也行,但并不是想惹刘波生气。他更愿意师哥是真心地快乐,真心地对自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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